著作权的客体是作品，著作权对作品的保护，其保护的是作者对主题、思想、情感及科学原理的表达或表现，该表达或表现不仅指文字、图形等最终形式，当作品的内容成为作者表达思想、主题的表现形式时，作品的内容亦受著作权法的保护。

文学作品的表达元素，包括足够具体的人物设置、人物关系、情节事件、情节发展串联、人物与情节的交互关系、矛盾冲突等，通常会融入作者的独创性智慧创作，凝结着整部作品最为闪光的独创表达，应当受著作权法保护。

文学作品的创作，以特定的人物关系设置为基础，搭配与人物融合的情节安排，基于特定的逻辑连贯、编排而成作品故事发展的整体，并最终形成作品的全貌。（人物关系）人物设置和人物关系是文学作品展现人物冲突、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元素。孤立的人物特征一般是公有素材，一部具有独创性的文学作品，通常以故事情节与人物的交互作用来呈现个性化的、具体的人物关系，人物关系基于特定情节的发展产生独创性的表现效果，此时特定作品中的这种特定人物关系就将基于作者的独创设计脱离公知素材的维度，而具有独创性并纳入作者对作品享有的著作权保护范畴。（情节）基于特定的素材选择、事件设计、人物安排，以特定的因果关系及逻辑关联搭建具体故事情节的工作融入了作者独创智慧，对精彩情节的锻造，是作者创作优秀文学作品的基础前提。对于文字作品而言，单一情节本身即使不具有足够的独创性，但情节之间的前后衔接、逻辑顺序等却可以将全部情节紧密贯穿为完整的个性化创作表达，并赋予作品整体的独创性。作品情节选择及结构上的巧妙安排和情节展开的推演设计，反映着作者的个性化的判断和取舍，体现出作者的独创性思维成果。基于相同的情节设计，配合不同的故事结构、情节排布、逻辑推演，则可能形成不同的作品。特定的故事结构、情节排布、逻辑推演可以赋予特定作品整体上的独创意义。如果用来比较的先后作品基于相同的内部结构、情节配搭等，形成相似的整体外观，虽然在作品局部情节安排上存在部分差异，但从整体效果看，则可以构成对在先作品的再现或改编。

因此，足够具体的人物设计、情节结构、内在逻辑串联无疑是应受著作权法保护的重要元素。

抽象概括法可以作为思想与表达的分析方法，即将一部文学作品中的内容比作一个金字塔，金字塔的底端是由最为具体的表达构成，而金字塔的顶端是最为概括抽象的思想。如果人物身份、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与特定情节的具体对应等设置已经达到足够细致具体的层面，那么人物设置及人物关系就将形成具体的表达。

文学作品中的情节，既可以被总结为相对抽象的情节概括，也可以从中梳理出相对具体的情节展现，因此，就情节本身而言仍然存在思想与表达的分界。区分思想与表达要看这些情节和情节整体仅属于概括的、一般性的叙事模式，还是具体到了一定程度足以产生感知特定作品来源的特有欣赏体验。如果具体到了这一程度，足以到达思想与表达的临界点之下，则可以作为表达。

特定场景、有限表达、公知素材的使用虽不受著作权法限制,但并不意味着以其为基础,经作者独立创编形成的作品内容也会自动归入特定场景、 有限表达或公知素材。利用这些素材创作出一个完整的剧情,其中包合人物设置、人物之间的关系、场景、情节、基于故事发展運辑及排布形成的情节整体等许多要素, 当然可以受著作权法的保护。重点判断作者在使用相关素材时, 是否加入了具有独创智慧的表达而赋予了相关成果特定的独创意义。

以上为“琼瑶诉于正案”中法院确定的基本原则，即体现文学作品内容的人物设计、情节结构、内在逻辑串联属于著作权保护的范围，对作品内容的具体描述和设置属于表达的范畴。

著作权侵权的认定一般采用“接触+实质性相似”的标准，以下将从这两个方面进行具体分析。

根据王老师于2018年8月8日在微信公众号“尾骨说”发表的文字《<西虹市首富>抄袭我2015年作品成首富，到底是梦想重要还是金钱重要？》（点击跳转至原文），王老师已经在8月3日进行了证据保全，大致可以证明《继承者》在2015年7月至9月间创作完成。而根据网上公开资料表明，《西虹市首富》的编剧是在2015年12月至2016年初创作《资本接班人》，后收到环球公司的邀请。

《继承者》的完成时间先于《西虹市首富》剧本的创作时间，是否意味着《西虹市首富》的编剧接触了该作品？答案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上述公众号提到，委托王老师创作的“友人”曾在项目暂停期间跟开心麻花的相关人士口述过整个故事，包括所有的细节。关于口述故事是否构成表达以及是否受著作权法保护暂且不论，那么项目暂停期间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心麻花的相关人士是什么人，以及与《西虹市首富》的编剧是什么关系，告诉相关人士是否意味着该编剧必然知道故事内容？然而，更重要的是，如何证明该“友人”口述故事这个事实？因此，在《继承者》并为拍摄电视剧并发行的情况下，证明侵权人接触到该作品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此外，本案还涉及到另一部电影《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以及1905年就发表的小说^[1]。需要指出的是，《西虹市首富》并非直接根据小说《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改编而来，而是翻拍自1985年版电影《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1985年版《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个改编版本，因为它对于原小说母体进行了结构上的大改造。因此，包括王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接触到1985年的电影（此处判定接触只能用推定的方式，因为该作品已经公开发行，任何人都有接触的可能性），而《西虹市首富》方更是表明，其电影是购买了1985年的《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的版权而改变而来的。因此，与该电影相似且受著作权保护部分的著作权既不属于《西虹市首富》的编剧，也不属于《继承者》的编剧王老师。

1. 接触的内容是否为独创性表达

前面提到，王老师的“友人”将故事及其具体细节告诉了开心麻花相关人士，而不是将剧本拿给对方看，那么该口述内容是否受到著作权保护呢？首先，著作权保护表达而不保护思想，如果仅仅是故事的创意，则属于思想的范畴，不受著作权保护，如刚开始该“友人”委托创作一部网剧，创意是“一个影视行业底层从业人员意外得到一笔亲属的遗产横财，要求必须在有限时间内先花掉一笔小额的财富且不能增加任何个人财产，才能继承另一笔更巨额的财产。而且这种一句话就概括故事内容的表述，往往不具有独创性。其次，即使说该“友人”说了具体的细节，仍然需要考虑三个问题：一是口述内容是否构成作品，对方接受的是口语的表达，而非固定下来的纸质剧本，著作权保护的口述作品是面向不特定公众的以口头语言形式表现的作品，而非两人之间的沟通；二是如果将口述视为剧本内容的再现，那口述的人物关系、情节以及内在逻辑设计是否达到独创性的要求，一般要以许多文字才可以体现的独创性是否可以通过对话的形式表达，答案在一般情况下是否定的；三是如果想证明前一问题的肯定性，那必要重现当时的对话内容，然而这一证据已经无法进行取证。

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公众号的文章中提到，王老师和友人经过两个多月的讨论，最终形成五个版本的故事大纲，研究出了详细的“财产继承规则”、主要人物小传和基本故事大纲。也就是说当时完成的只是大纲，而不是完整的内容？那么大纲的独创性就更值得商榷了。

2. 作品相似程度的单纯比较

本案涉及的核心权利是改编权，即《西虹市首富》是否是在《继承者》的基础上进行的改编（此处同时比较《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

（1）人物关系及其设置

对比上述电影的人物关系，《西虹市首富》的人设与《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更接近一些。主人公都是球类运动员，且球技很差，被球队开除（主人公是演员）；好基友是主人公的队友，在剧中都是高胖的人设；监管人是遗产人的委托人（监管人兼职反派角色）；爱情是负责计算主人公财产的女会计，在某种形式上也起到间的关系作用（爱情是女富二代，与主人公财产使用没有关系）；反派都是基金管理人，负责管理遗产（反派是争夺遗产的“亲戚”）；黑化是女会计的男朋友，均为了金钱而攀附主人公，放弃自己的职业，并遭到女友的嫌弃（黑化与反派是一人）；均有外援，帮助主人公和好基友；团队包括队友和保安队。

因此，在《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先发表，且《西虹市首富》明确改编的情况下，难以认定在人物关系上抄袭了《继承者》。

（2）情节设置

在影视、戏剧作品创作中，特定的戏剧功能、戏剧目的，是通过创作者个性化的人物关系设置、人物场景安排、矛盾冲突设计来实现和表达的，基本的表达元素就是情节。根据《三方内容对比表》中，《继承者》与《西虹市首富》的相似情节对比，作出如下分析：

①核心梦想

一个梦想拍电影，一个梦想踢足球，这两个梦想不仅不相同，而且完全属于公有领域的素材，主人公有特定的职业是几乎每个电影或电视剧都需要的内容。而且，踢足球与打棒球更接近一些。

②主人公裸体

《西虹市首富》主人公裸体是给画室的人做裸体模特，由此赚钱谋生。《继承者》是在主人公有钱后，为了搞事情、弄大新闻而找画家为他画像。二者的目的完全不同，不能仅因为都出现裸体这一内容就构成相似。

③碰瓷

《西虹市首富》主人公和好基友遇到碰瓷是在被球队开除后，又遇到的糟心事，并因此进入监狱（或者说是行政拘留），并推动后续故事情节发展（《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也有主人公和好基友因与人打架而被拘留，后监管人找到他并保释出来）。《继承者》中的碰瓷是主人公有钱后专门到马路上找碰瓷，为了花钱出去。而碰瓷，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中国特色的情形，在影视剧和生活中都是常见的情形，属于公有领域的素材。

后面的其他情节对比也完全不同，有的仅在思想层面有有相似，有的则完全不同。此处暂时不进行具体论证。

《继承者》的情节设计看起来比《西虹市首富》和《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更为丰富一些，例如包括寻找2万块钱，但《继承者》难以避免地也覆盖了《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中的内容，也会涉及到对该电影的改编。

《继承者》的完成到底是王老师与友人共同完成的，还是友人仅提供意见而主要创作是由王老师完成的，这涉及到合作作品的问题。

以上为对此案的基本看法，仅供参考。

 [1] 1902年，乔治·巴尔·麦卡奇翁写了本小说，叫《布里斯特的百万横财》。这本于1902年出版的小说，光是在好莱坞，就先后在1914年、1921年、1926年、1945年以及1985年，五次搬上大银幕。英国电影人也分别在1935年和1961年两次将它改编成电影。印度宝莱坞于1954年、1985年（这两次为泰卢固语）、1988年（这次为印地语）以及1997年（这次为泰米尔语），四度拍成电影。此外，2016年，巴西电影人也基于这本小说改编了一部电影。参见：《一本美国小说的第13次改编，<西虹市首富>接地气吗》，网址：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7200339934766032&wfr=spider&for=pc